又到了美國每年一度的感恩節。 講到感恩﹐一定有不少人以為﹐那可是人處順境時才會有的想法﹐一個人如果正在倒楣﹐正處背運﹐諸事不順﹐不怨天尤人就算修養很好了﹐還哪來的心情感什麼恩﹖ 事實也的確如此﹐中國俗話不就說[窮算命﹐富燒香]麼﹖只有那滿面紅光春風得意的人﹐才會急著去燒香拜佛﹐感天謝地。 這富燒香﹐不就是感恩的一種寫照﹖至于窮算命﹐或許可解釋成贖罪吧。 因為感恩與贖罪﹐正是一體的兩面。 不過話又說回來﹐懂得感恩的人﹐畢竟還算是正直。 否則的話﹐心地邪惡者﹐凡事自我為中心﹐心裡哪有別人。 冀望這種人感恩﹐無異緣木求魚。 但是﹐如果深一層想﹐我們會發現﹐感恩不但是情感的流露﹐其實也是種理性的反映。 換句話說﹐一個不懂感恩的人﹐固然可能邪惡﹐更可能還是由于無知。 成功者懂得感恩﹐不用說﹐多少有點富燒香的心理。 普通人懂得感恩﹐也大體類此。 因為﹐在此還有億萬人挨餓受凍的世界﹐一個人如果能身心健康﹐吃飽穿暖﹐平安度日﹐已是多大的福份了。 稍微想想﹐也就不免要感恩一番。 因此﹐真正值得探究的是﹐那些失意者﹐那些身心正在受苦的人﹐是否也該感恩﹖也必須感恩﹖ 古往今來的經驗是﹐即使到了這步田地﹐可能也必須儘量找出讓自己感恩的理由來感恩﹐才是逆境中自我安慰的一個好辦法﹐才可能好好活下去﹐甚至轉禍為福。 原因無他﹐就是尼采所說[痛苦的人沒有悲觀的權利]。 當然了﹐這並非對那些造成我們痛苦的人事物﹐可以不分青紅皂白地逆來順受﹐甚至倒過來以德報怨。 如果這樣﹐人間豈還有是非﹖而是說﹐是非是一回事﹐我們可銘記于心﹐但可以擺在一旁。 與此同時﹐大可以用宏觀的辯証角度﹐把造成痛苦的人事物看成反面教員﹐一方面汲取教訓﹐一方面寬解自己。 其實﹐若真能想通﹐我們會發現﹐失敗或許是成功的前奏﹐痛苦也可能是罪有應得﹐正在贖罪﹐但比起更大的失敗和更多的痛苦﹐豈不也該感恩﹖韓信對當年給他胯下之辱的流氓﹐就是這種態度。 而這一切﹐如果沒有足夠的理智﹐恐怕是辦不到的。 美國自開國以來﹐所遭逢的環境一直是地大物博﹐取之不盡﹐用之不竭。 因此﹐大部份美國人的心境似乎一直是[富燒香]的多﹐[窮算命]的少。 也就是強調感恩的多﹐強調贖罪的少。 然而﹐我們捫心自問﹐有誰沒有罪過﹖有誰不需要贖罪﹖ 因此﹐只強調感恩而不強調贖罪﹐態度固然積極﹐似乎也失之偏頗。 朱子(朱柏廬)治家格言說﹕[一粥一飯﹐當思來之不易。 半絲半縷﹐恆念物力唯艱。] 令人遺憾的是﹐在商品經濟發達的今日﹐在消費主義橫行的今天﹐我們當中許多人﹐顯然已經因為一粥一飯來得太過容易﹐華服美酒一點也不感到物力唯艱﹐而變得越來越自以為是﹐甚至不知感恩為何物了﹐遑論贖罪﹖ 基督教所強調的感恩﹐的確可以在許多時候帶給我們一顆溫暖的心。 但基督教前身 - 猶太教所強調的贖罪﹐卻可以在許多時候讓我們不要忘了謙遜。 一言以蔽之﹐感恩也好﹐贖罪也好﹐在此物質主義發達目迷五色價值觀錯亂的時代﹐感恩節的意義顯然已變得格外凸顯。 因為﹐它畢竟帶給我們一年一次反省的契機﹐淨化淨化我們的心靈﹐而不只是吃頓火雞餐﹐隔天搶購大減價而已。(2005年11月)
